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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阴山记

包头市第九中学刘毅泽

  余之生地于朔方,自古本系荒土之地。然视其百里,漠漠黄土,竟有一屏障者,横亘北塞,矗于河阳,以南北之相隔也。其足可延至千里,并名之阴山。东起平川,西没高原,盘蜒曲折,不知其几千万落。赵以长城之筑却之胡人,则可安矣百年;昭君出之塞北,车骑万驾,亦浑欲不度。其如此,乃知其险远矣。然世人不知其内丹丘之钟灵毓秀也。余遂择一良辰,略作盘算,入之深腹内,以探阴山之奇也。

  是日六月既望,不过初晓。云霞逢逢,日耀霞光,晦明晦暗,阴翳不定。黄泥盘盘,阡陌九曲而回折,丛棘杂乱而连生,行人但见,避之不及。山路难涉,及余至山门,已为辰时。

  余观夫阴山之景,百峰交纵,岚岫崿然,擎天以勾天云,如立栋之柱撑与天地之间,绝隔混沌。余揣度其势,竟有覆压万里,仰合之间,千煇径入,不出其围,极目难见其始末也。然此山之奇,匪在其高,而在于其不止也。其内巍巍九峰,一岚未没,一陵又起,环环相接,皞天之大,竟不能压之。云接山影,而影峰相随,若影亦为山也,山亦为云也,荡崖敝天日,危峰遮皓月,凄凄也,方知人之于沧海如一粟也,于荒漠如一沙也,于繁星如一荧也,不过小乎其小,微乎其微,难察之矣。然以人微微之躯,如何作兴于此无边之天下也?山河无穷,国土无尽,人之所为,如何能及?

  方始步,才见阴幽清寂之林傍之山陌也。苔痕石藓生于青隥石陛,残而不卑,蚀而不败。需抑步而行,两跬一入,警心翼翼,惟恐行差踏错,一步失,步步失。本是无足轻重,但失一度,则于己便不复耳。

  然渐入山中,忽闻得水声潺潺,发于山林之间,又隐于草木之中,既闻渐近,更闻得流水淙淙,如鸣佩玦。阴山之水,实不为静水也。瞬息而发,琮峥之声,铮铮然如九霄环佩。拨木取道,入之沟谷,才见得真容显现。白泉渌渌,疾泻而出,银瓶乍破,水光迸溅,玉璧崩碎,华光乱坠。激漩石矶,小处过隙小流缓缓兮而归矣,大处流澒大江浩浩兮而东去。几丈远处,有一风观翼然,四角兼天而起,瑞兽择序而踞,黄花飞阁,点翠映绿,天光下泄,彩华烂漫,其仪昭然,楚国之兰台,亦不过如此。遂登台。惟见碧淙激落,翻涌澎湃。又见其下分支阑干,弯弯绕绕,流入阴林晦暗处也。逝其凌万驾并齐驱斩木破竹之势,换得涓涓之流,舍其自由身,滋草木花鸟万物之养,化腐朽为繁盛,化衰落为生机也。余尝登游岱宗,其虽有高山浩大之胸襟广博,却难见流水润物之柔情肆意。虽系冯虚阆苑之地,有奇崛危峻之姿,较之阴山,少之情谊也。

  去台而复行吾道,已入幽暗更深处。此地有枝繁叶茂,林林霍霍,含光射影,生得万千姿,姣若万千态,或伏地,或飞天,或交耳,或私语,或独抱,或缠绵,难言其一同也。汀兰琅玕,幽沁而蕴空门;针松镰蒲,扶摇而入宝华。翠鸟莺唳,空谷传荡,一声鸣胜似两声啼耳。不闻高山流水,惟闻树荫婆娑,花檀芬芳,禽鸟啼鸣交相。余心乐之,更复行之。身于此地,便若斯其一支花草,或虫鱼,或鸟兽,为此之民,终日游玩嬉戏于此,不问世事,安居乐业,也无可憾者矣。

  然天候愈加阴翳,仰首而望,举目之内云气凝结,密不透风,禽鸟急叫,蝉虫急鸣,此皆山之欲水也,左右顾盼,无可遁者。未几,便见远山高雾渐而受重,凛然而下,广而弥散,狭路相逢,所过之处,物消而不留痕,尽皆噬没耳。继而皆氤氲白屏之中,处处不可见,惟闻小泉汲汲,并足下几丈前后石隥也。

  忽而雷霆乍落,四崖轰鸣,上天如有苍龙作劫,身藏影动,吞逢吐雾,积蓄不过几刻,立降不世之雨。是时,余陷进退两难之境,进亦难,退亦忧,然身已至此,如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又岂有半途而止之理?遂拔步。余视侧,此雨之下,山中飞鸟俱落,鸣虫销匿,花草娇弱之物,更不能存。长此以往,水渐积弊,此山岂不俱毁矣?

  却也无心顾此。水沿下逆,溯阶奔腾,三步之功,惟行一步。躬身折腰,只恐顺流下矣;执栏护楯,以立身驻步。是极艰难困苦无力以应之也。然文王以残烛之躯,仍可拉车八百,而今余视其顶,亦不过五百步耳。遂仍奋发,五步一止,五步一息,身心疲疾,但天下艰辛,何不及此?盖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一瞬之间,恍若千年。春秋轮转,辰宿更移,更越一步,终至其顶。

  一夫登极,万夫莫逆。置身天上,则小天下也。目齐风云,睥睨万万之地。此极乐也,满得天下之夙愿。继而余俯身而审,忽见四方之水,沿之阑干,溯之回流,汇集一处,竟顺泉泽而山下矣。倘流水沉积,则草木、虫鱼、鸟兽,皆不得生。山石以其势,下其水。纵万物一时伤饬,不及根本,又能复之。此又阴山之所情也。而又观泰山,则不及此。天下独尊,不过尊其高也。山岩石壁,石刻林林,颂其英貌,无一言之有情也。此情非常言之情,盖上及下,君及臣。故其虽有君临天下,山中草木鱼石,于其不可同日而语,此泰山之下也。

  遂知矣。余以为阴山若一国,草木鸟兽之类于其则为民。草木依山而生,则尊其国;而山匪以其势压其民,而以潺潺之流,化死为生,以养其民。水本无其心,系山之所引,溯其所向,究其行,终是君以养民而非暴民也。天降大雨,会流而下之,使得生物皆可存留于此劫,此亦乎国之为民也。

  呜呼!泰山之下,更在其人。余登逢泰山,亦知始皇为昭天下之一统,故封于岱宗也。然秦统一天下,也非一日之功。商君变法,陈利弊而革新政,至临淄失守,百有余年矣。期间劳难,自不必说。齐楚燕赵,亦非小弱,时而合从,时而连横,勾心斗角,奸谋诡计,刀山火海,枪林剑雨,逐而克之。传世几代,呕心沥血,但见功业,皇天不负,许天下而代之,终至六王毕,八荒合一,四海来庭。剑扫六合,威震八方,代行天道,登极至尊。史书长存,则后人可晓秦之功业,不为所忘,此其嬴氏几世之奋也,无所可指。为效法先王,封于泰山。然其大兴干戈,不顾天意,遇风雨而击之。司马公曰:“ 无其德而用其事者焉。”

  然其仍不悟天意。归反,更大兴土木,百里阿房,拔地而起;诛戮文字,百家典籍,可怜飞灰。徭役不绝,治严刑罚,民不得生,天下畔之。封禅后十二岁,秦亡。虽能名姓纪事长存,亦有遗臭矣。祖宗积累之声名,半毁于此。何也?唐高宗尝亦封禅于岱宗,却可国泰民安,传世百年,亦何也?

  余以为其皆出于此山,嗟乎!高宗可成,系承其祖“水可载,亦可覆”之理;文王系车八百步,亦代天下子民而行。秦人之治,不行人道,不治人国,不养其民,终不爱其国也。然国如此山,任世代子民更迭交替,亦自归然不动、亘久长存,是故不爱其国,亦是不爱其自己耳。爱己,则爱人;爱人,则爱国;爱国,则足以传至万世也。

  余立于此山之巅,亦感仿佛得天下也。然人至于天下,瞬息而生,瞬息而逝,弹指一挥间,便又泯然于大千中。但于己,则有百八十年,春秋来复,人之力虽小,奈何日夜兼济,也可成不世之功,使子子孙孙万万代代祭之奠之。子孙不绝,功绩不灭,是以与天地同寿耳。故人之存于世,得万世祭祀,魂灵尤存,此皆穷生之艰劳卓绝也。盖又得此天下之不易,人神共知,惟之奋也,方可得也。文王,始皇,历经万难,忍常人之所不忍,为常人之所不为,方得之。然得之不易,守之更难。俯察身下,须得体观民生,闻得民意,爱其人,复爱其国,此亦非一朝一夕可至也,亦必奋而行之,如履薄冰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可不复秦人不仁而攻守异势也。

  渐而雨止,山下雾散而洞明兮。沿路而行,又有此感慨万千。顾余所得,谓是:

天下渺苍苍,山河藏巍巍。

造化阴山下,钟毓流水中。

灵雨阻山路,重步入巅峰。

奋起守不易,爱国复爱人。

深得此中意,望此寄众生。

  指导教师:邢淑凤